人物简介:
王丁,男,1989年生,湖北孝感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副研究员,汉译“谢林著作集”项目编委,国际谢林学会委员。
教育背景:
华中科技大学,哲学学士。
同济大学,哲学硕士。
同济大学,哲学博士。
德国弗莱堡大学,CSC资助联合培养博士。
研究方向:
德国古典哲学,以谢林哲学为重。
开设课程:
本科:西方哲学史、西方哲学通论。
研究生:人文科学方法论。
出版:
1. 海德格尔,《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王丁、李阳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2021年重印。
2. 谢林,《启示哲学导论》,王丁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
3. 谢林,《启示哲学(上)》,王丁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即出。
发表(含论文、译文、媒体文章):
1.《论晚期谢林“启示”概念的三重内涵》,《同济大学学报(社科版)》,2015年第5期。人大复印《外国哲学》2016年第1期全文转载,《德意志思想评论(第13卷)》全文转载。
2.《“恶的形而上学”?——论海德格尔的谢林阐释》,《伦理学术》,2018年秋季号。
3.《本原的二重性与统一——论谢林最终的哲学方案》,《云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19年第4期。
4.“启示哲学导论”导读,作为译著《启示哲学导论》译者序随书出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
5.《对自由的诠释作为自由自身的实行——海德格尔、谢林与一种“自由诠释学”的可能》,《哲学动态》,2020年第3期。人大复印《外国哲学》2020年第9期全文转载。
6.《存在,历史与自由——谢林晚期哲学的基本问题》,《哲学研究》,2020年第9期。人大复印《外国哲学》2020年第12期全文转载。
7.《谢林晚期哲学中的基督教概念》,《基督教文化学刊》,2021年秋(第46辑)。
8.谢林著,王丁译,《“启示哲学”中的“幂次学说”四讲》,《德意志思想评论(第十一卷)》,商务印书馆,2016年。
9. Helmut Heit著,王丁译,《走绳演员之道——虚无主义时代好生活的可能性》,《伦理学术》,2017年春季号。
10. Markus Gabriel著,王丁译,《不可预思之在与本有——晚期谢林与后期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哲学分析》,2018年第1期。
11. Philipp Schwab著,王丁译,《从原则到无定者——从与黑格尔的争辩看谢林“世界时代”与“埃尔朗根讲座”中的体系概念》,《哲学评论》,2018年下卷。
12. Philipp Schwab著,王丁译,《A=A——论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的同一性逻辑体系建基》,《德国哲学》,2019年上半年卷。
13.《英俊的雅各比:别把他的画像跟康德弄混了!》,澎湃新闻,2020年7月22日。
14.《重思德国古典哲学历史脉络》,《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2月23日。
15.《德国唯心论的三重完结》,《社会科学报》,2021年5月13日。
16.《谢林的<艺术哲学>:哲学之镜和古今之镜》,《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8月17日。
人物采访:
问:非常感谢老师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首先,老师可以简单谈一下你现在进行的研究和工作吗?
好的,谢谢,我的研究主要是德国古典哲学,具体来说就是谢林哲学。
我近期的工作首先是完成谢林著作集的翻译任务。目前谢林著作集先刚老师主编的部分规划是23卷,我们现在已经差不多快搞完了。接下来我会再出一些谢林的战后编纂单行本和二手文献。明年会出版上下卷的《启示哲学》,我目前在校对谢林1801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文本,叫《对我的哲学体系的阐述》,就是著名的同一哲学,即黑格尔批判的“黑夜里的牛”的那个文本。
此外,从明年开始,我会翻译谢林1827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讲课稿叫《世界时代体系》,它是谢林晚期哲学的一个大纲式的体系性讲课稿,对于理解谢林思想演进非常重要。我85%以上精力花在这些翻译工作上。
除了翻译,我还有一项工作是阐发谢林的思想。谢林研究我们全面理解德国古典哲学,理解晚期德国古典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尤其是晚期德国古典哲学内部产生的一些分化矛盾以及历史唯物主义的产生,都是很有意义的。
谢林哲学也是当代哲学研究里面一个不可忽视的思想资源,梳理谢林与新实在论、偶在论、当代自然哲学等等的关系,厘清谢林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斯宾诺莎、笛卡尔、海德格尔等等的关系,也是我的一个工作重心。
同时现在借着上课的机会,我打算出一本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的讲演录,因为它可能是谢林哲学被关注最多,同时也是被讨论的最多的一个文本。所以我目前的工作实际上就是这三块:翻译,梳理,准备讲演录的出版。
问:谢谢老师,刚刚老师谈到德国古典哲学,请问我们当今为什么要研究德国古典哲学,以及我们应该采用什么角度和方法去进行这样的研究?
好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分两块来看。一个从思想史上来看,我们都知道德国古典哲学是哲学史上的一个高峰,一般有“古典哲学”这个称号的,一个是古希腊哲学,一个是德国古典哲学。
在思想史上,德国古典哲学是一种集大成的哲学,在那里,人类所有的方面,不管是社会、伦理、感情以及国家、法律、宗教,都被熔铸进了一个体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直接来自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所以就思想史来讲的话,要深刻地了解哲学的历史,深刻了解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德国古典哲学是绝对不能绕过去的。习近平总书记也强调过,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理论来源其中一个就是德国古典哲学。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要了解马克思主义,你不了解德国古典哲学是不行的。
第二就是作哲学的态度。德国古典哲学以及德国古典哲学家,不管是康德、费希特、谢林还是黑格尔,我觉得他们身上都体现了我们理想的哲学人或一个理想的思想者应该有的特质。
具体来说,第一我觉得是理想性,第二个是综合性。首先德国古典哲学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哲学,或者说它提供了一个我们应该怎么做哲学、应该怎么样去思考我们的时代的范例。德国古典哲学的要求是“在思想中把握时代”,或者说它是一种时代精神。它不是一个书斋里面的知识,不是平庸的智识劳作。它有着对于人类命运、国家命运极强的现实关怀。在这一点上,德国古典哲学和我们中国传统文化讲的忧国忧民,在气质上面是相近的。
第二点是说,德国古典哲学它本身是一个跨学科交叉式的哲学。我们知道,康德提出了星云假说,谢林他是一个医学博士,黑格尔的博士论文是论行星运行轨道。黑格尔和谢林在阐述自己的哲学思想时,运用了非常多的自然科学知识,所以德国古典哲学本身就体现出了一种跨学科的性质。哲学如果现在只是自说自话,没有办法跟别的学科相交流相沟通,没有办法把日益分裂的人类知识部门给统一起来,以建构一种总体科学,那我觉得哲学的意义可能就不会那么大。尽管现在我们做到这一点很难,但是做一种系统的总体科学是哲学自古以来的内在要求,它也构成了哲学继续存在的一种合法性之一。
德国古典哲学给我们做了这样一种示范,它成不成功,它在何种程度上不成功,我们都是可以进一步讨论的,但是至少这样一个范本曾经存在,我觉得只要是有对于知识有更高追求的人,他都有可能被德国古典哲学感动。
问:进一步问老师,刚刚讲到总体科学,而我们当下看到的现状似乎是,科学已经抛弃了体系,而去追求片段式的发展。面对这种情况,构建这种总体科学的体系到底有没有可能,他的意义在哪儿?
系统的体系能不能成行,它是一个具体我们要去面对的问题。
我也不敢说从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资源出发,就一定能够构造一种适应我们当下的系统科学出来。但是我觉得,系统科学始终是一个人类的理想,我们首先要有一个确定的理想,不能说我们做不到,我们就没有这样的要求。
一种系统性的科学,它可以弥合我们世界观的分裂。我可以说,我们每一个人作为现代人都不喜欢现代人,对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的情况呢?这说明我们的精神缺乏一种内在的统一性,如果我们放任各门具体的科学自己满足于自己片段式的描述,满足一种片面追求的话,那我们最后一定会面临一种生存上的意义危机。
所以说尽管体系科学这样一个目标可能现在还是离我们很远,但是我认为这种人类的理想还是应该保持住。所以从这种意义上,德国古典哲学虽然是一个过去的东西,但是它提供给我们了一个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范本,这也是它的另外一个意义,就是说做哲学,我们固然可以说满足我们的求知欲,满足有的人可能想高人一等的欲求。但是无论如何做哲学它是一项严肃的事情,因为自古以来,做哲学都是一个关乎人类生存、人类意义危机的严肃事情。
问:谢谢老师,刚刚老师也提到你现在的主要的研究精力是放在谢林研究这里,从你的视角出发,你会如何评价谢林这个人,您为什么会选择谢林作为为你主要研究的对象?
首先,谢林他是一个性格非常强烈的人,我们通常说谢林的时候都会把他和黑格尔比较,如果说黑格尔是一个比较四平八稳、思虑周全的人,那么可以说谢林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他是一个经常会上头的人。但是我觉得对于哲学家来说,这些性格上的东西,包括他的所谓的生平,这些东西都是外在的,我觉得学哲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感到人类的精神是一条河流,你要把自己放在那条河流里面,不管是谢林和黑格尔,他们作为人的一些外在的东西其实都是偶然的。我们每个人的具体生活都是受一些很偶然的东西支配的。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思想者,重要的是如何进入这条精神历史的河流,以及你在这条河流当中受谁的影响,受谁的冲刷,他把你冲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这是我们真正应该把握的东西。
实际上我最近正在写一篇关于斯宾诺莎与德国唯心论体系建构关系的一篇文章,我会觉得,在德国唯心论的发展过程中,从耶拿时期开始,谢林和黑格尔他们都是一个同盟的关系,他们都想进入一种理性的“大全一体”体系,只不过他们用了不同方法,这就可能导致了他们两个人的分道扬镳。所以海德格尔在他对谢林的阐述里面有句名言,“高峰之间彼此不识”,因为每一座高峰都是以自己独有的姿态和自己独有的高度聚集了向他绵延过来的整条山脉,所以高峰是不可能相互认识以及相互认同的,这也是哲学研究里面的一个特点。
那么第二点,我主要关注和翻译的是谢林的晚期哲学,海德格尔之后,包括从瓦尔特·舒尔茨开始,有一些呼声认为谢林是德国唯心论的真正终结者。因为他在晚期对于黑格尔的批判是非常著名的,这些批判以及它们的变形,可以从比如马克思、克尔凯郭尔等人那里看到。德国有一个叫做曼弗雷德·弗兰克 (Manfred Frank)的学者,他有一本书叫《谢林的黑格尔批判与马克思辩证法的开端》(Der unendliche Mangel an Sein: Schellings Hegelkritik und die Anfänge der Marxschen Dialektik),他也就是持这样一个观点。但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我们之前认为谢林只是费希特和黑格尔间的过渡,现在可以实事求是的说,这只是对于耶拿时期的谢林而言的,因为谢林离开耶拿之后,黑格尔对他的学术进展其实是不太了解的,而且我们也确实知道谢林在晚期构造了一种从德国唯心论内部出发来批判德国唯心论的哲学,这是谢林自己思想的发展演进。但是我们其实是可以评估谢林晚期的这一方案的:他的批判方式是不是合理的,他有没有批倒黑格尔?
但谢林哲学的所谓当代复兴,其实是来自于我们当代哲学的一些取向和语境,比如说新实在论,比如说浪漫主义的重新崛起,比如说对谢林可能揭示出的一些深层次问题的重新重视,比如说存在与自由的关系,比如谢林所谓的高于黑格尔思辨历史的“高级历史”概念,甚至还有来自于宗教哲学的一些重视。但我觉得我们怎么看谢林其实终究在于我们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哲学态度,至少我所持的态度仍然是一种理性的总体科学的态度,所以我会从这个态度内部来评估谢林的晚期哲学,包括谢林对黑格尔的批判。
问:神话学是您现在研究的一个主要的组成部分,可以讲一讲您对神话学的主要的学术观点吗?
神话学它其实是我的一个兴趣方向,也谈不上研究,因为神话学对语言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尤其是比较神话学。我对于神话学的兴趣,主要是来自三个人,一个是卡西尔,一个是布鲁门贝格,还有一个就是谢林。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正视神话学研究的意义。因为用谢林的话说,我们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的历史总是伴随着神话的展开——不是所有的民族都有哲学,但是所有的民族都有神话。——它有没有一种跟人类意识的先天结构有必然关系的要素在里面?所以正视神话学其实也是一种拓展我们理解世界,理解人类的思路。
事实上我认为,谢林晚期之所以要讨论神话和启示,其实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就是说人类精神的发展过程它不一定起源于黑格尔所说的感性确定性,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意识开端于神话。神话是一种伴随着人类意识必然产生的过程,我们怎样认真看待神话,而不是把神话当做一种远古蒙昧的、对于世界不完善的认识,才能怎样真正的理解我们人类本身,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实际上就是,现代也是一个不断创造新神话的时代,比如说技术的神话,比如说人工智能的神话,有时候我们真正理解神话是什么,才能真正让我们有一种自由地看待世界的态度。因为谢林所说的神话,其实是一种意识甘愿把自己系附在一种不自由的对世界的认识当中的本能,我们人类从来没有消解过这样的本能,所以尽管我们现在的一些“新神话”不再以神为对象,但是它总会以一个类神的东西当作对象。所以我觉得神话研究,尤其是理解我们的当代神话叙事的基本结构,实际上相当于在当今延续了德国古典哲学精神,这也是从马克思那里开始的对社会整体意识形态进行一种彻底反思和批判精神的应有之义。
问:您以文本分析和重构哲学家之间的争辩作为主导研究的理念,可以详细谈谈这一点吗?
所谓的文本分析其实是当今研究德国古典哲学的基本要求,我在德国的时候就是受的文本精读训练。比如说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里面,他提了很多观点,他也批判了很多观点,这些观点都是由谁代表,黑格尔是怎么批判他们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基本功,我觉得现在我们做研究应该是以对文本的细致分析,不断提高文本讨论的精度为要务,而不是笼统的提出一些一般性的见解,一般性的观点,这其实这没有意义。
然后至于哲学家的争辩,这个也涉及到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基本特点,就说德国古典哲学,我们之前认为它是从康德、费希特到谢林和黑格尔的这么一条线,但实际上从亨利希开始,德国古典哲学被理解为一团“星丛”,实际上我觉得“星丛”这个意象还是有点太文艺了,我愿意称之为争辩的一个交织网络。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康德之后,它呈现为一个你来我往、不断争辩-修正-再争辩的过程。所以所以重视他们的这些内在争辩,尤其是费希特、谢林、黑格尔、雅各比,包括施莱尔马赫、莱因霍尔德这些人的争辩,是研究德国古典哲学的一种应有之义。如果不能理解他们的争辩,不能理解他们的批判对象的话,是无法深入理解他们的单个说法和单个文本的。